一个中医世家“叛逆者”的自述(三)第 11 页
我到医生办公室说:“你们怎么让病人看门,还让他穿白大褂?”
每当帮高考生报考时,常遇到一些孩子不知学什么专业好。一时决断不下来,我就扔给他们一套表格————心理测试,看看适合从事什么行业。
女儿学心理学时,给我拿回来的测试表厚厚的一沓,让我不由得感慨,如今心理学发展的真是很像样了。
不过,我给孩子们选专业时,常常遭到拒绝:“不学心理学,我不想和疯子打交道。”“不学法律,不想和坏人打交道。”“不学医学,不想和病人打交道。”“不学师范,不想当孩子王”……我不明白,哪儿来的这么多禁忌?把有“问题”的人全排除掉了,还有人了吗?我们不想和人打交道?但孩子们都不拒绝当科学家,和物打交道。物是客观的,服从理性。
理性真的是正路么?
一般说来,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最大区别恐怕就是他们失去理性吧?理性的可贵,正是与精神病人对比时得出的。
可是,人真的可以很“理性”?“理性”可以让人逃离精神病吗?
由于母亲有许多精神病患者,我接触的精神病人比较多,后来又认识和交往了一些精神病医生朋友,其中有一位还是专家。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同这位专家接触时我就向他提出一个问题:“恕我冒昧,我怎么看你和你的病人一样呢?”他很坦率地告诉我,他本人就患有精神病。我从他这里知道,精神病医生的职业病就是精神病。他从书架上捧下一本本厚厚的专著,指给我看一个个作者的名字,名字上是黑框。他说这些作者都是他已故的老师。“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?”他问我。我当然不知。他告诉我:“全死于自杀。”这让我不解,精神病专家死于自杀?他们那套学问解决不了他们自己的问题?他告诉我,这些人非常理性,身上带着遗书、工作证等,尽最大可能把后事料理好,他们不是疯狂地去死,而是“理性”地选择死。
这个专家也是很“理性”的,知识渊博,思维缜密,逻辑性强。我和他谈话时发现,他几乎容忍不了人的语言。下判断?错误;描述?不准确,怎么说也不能达到他的逻辑要求,弄得我不敢开口说话。没办法,有一次我对他说:“我不叙述,我给你表演吧。”他竟然非常高兴,认为是找到了最好的交流方式,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通过观察、发现,自己去下判断。
当时,他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,是一位在部队上当卫生员的转业兵,分配到精神病院工作。他想要学专家的真本事,宁可伺候专家,为的是看他怎么治病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这个勤奋刻苦的转业兵也白了头,成了专家。
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好多瓶抗精神病类药物,如果吃上几粒就可以见上帝了,这都是 “转业兵”给我几个朋友开的。药不能放在病人处,只能放我这。如果你看见我一早一晚急匆匆地走路,那不是在锻炼身体,而是去给朋友服药。
许多病人是不肯去精神病院的。所以,我有时要把“转业兵”请到我的办公室来做客。别人看我是在和两个朋友闲谈,其实我是在掩护医生诊病。
看着“转业兵”,让我想起当年的那个专家。“转业兵”和那个专家一样的理性。我承认他现在的水平的确达到了专家的高度。我的病人朋友一个个都是刁钻古怪的,对“转业兵”的态度好像不是我请来给他们看病的医生而是为他们找到的敌人,千方百计地刁难他,可都难不倒他。记得我一个朋友在“话疗”时问:“你猜我的病因是什么?你猜得到就猜得到,猜不到我绝不告诉你。”“转业兵”说:“我不管你的病因是什么,我不想猜。”我的朋友撇嘴道:“常言道,心病还得心药医,你都不知道我的病因是什么,怎么给我治病?”“转业兵”说:“我给你治完病后你就会发现,你那个病因根本就算不得病因。”
当“转业兵”的治疗使我的朋友病情稳定时,我的朋友往往要请他吃饭。
在酒桌上,他一口饭不吃,一口酒不喝,甚至不喝一口水,自始至终,筷子不曾拿起过。而我要做的是,让这一切显得正常、自然。他只做一件事——说,不停地说。这张说话的嘴绝不能为吃而停顿。朋友看我那么“自然”,都分外懂事,绝不劝他停下来吃一口菜。过后会奇怪地问我:“我看医生怎么比我病的还重啊?”“转业兵”和他的专家老师一样患上了他们的职业病。
如果说疯狂的人是感性的,那么精神病医生的极为理性怎么也使他们精神出偏呢?看来理性并不能保证人不疯狂,感性也不等于丧失理性,既然天才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隔,我们大可不必对疯子过于排斥。有的人之所以疯,恰恰是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,逃避社会现实。这说明人本身并不是理性动物。或者说,并没有一个绝对意义上的理性存在。
有时,路过精神病院我会进去和医生们聊会天。有一次,我拍门,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瞪着一双典型的神经质的眼睛看着我。他在审视我的神经正常度,我快乐地与他打招呼,微笑……可他无动于衷,不开门。我断定他是病人,拿出医生对病人的架势,一瞪眼,一声吼,他就给我开了。进去后,我到医生办公室说:“你们怎么让病人看门,还让他穿白大褂?”大家笑说,那是新分来的医学院本科大学生。我听了感到不可思议,怎么刚来就得职业病了?
我的精神病医生朋友们聊天时喜欢为人做精神分析。有时也给我做,结论是我也有精神病,我并不生气,因为在他们眼里无人不是精神病。我听他们分析希特勒是轻躁狂,我点头。接下来他们分析列宁也是轻躁狂,再接下来……我想,耶稣、释迦牟尼,谁也跑不了精神病的命运。既然无人不“精神”,我又能逃到哪里?
母亲不大惊小怪地对待精神病人的态度影响到我
当年我之所以认为母亲糊涂,不仅仅是因她的道德感不如一般人强烈,便是对精神病人,她也并不如一般人那样将他们当疯子对待。母亲与精神病人处之坦然,从不大惊小怪。母亲给他们针灸、吃药,和他们聊天,也多治好了。这使我小时也不觉得精神病是什么特殊病。母亲有时忙不过来,就让我陪精神病人聊天,这使我很会和他们聊天,到现在也是。我在负责信访工作时,能和一屋子的精神病人很好地聊天,各信访部门都把闹访的精神病人打发到我这来。如果以为我是在哄着他们,是使用技巧和他们谈话就错了,我和他们聊天与正常人聊天是一样的,你不用正常人的方式说话,他们能听出来,一点也不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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